《德惠文苑》优秀文学作品选登

时间:2020-06-12 来源:德惠市融媒体中心


         走廊,那盏灯(小说)

                     田中生

      许多年前,小黄楼是一家国有企业招待所。后来这家国企迁移到外地,惠城的房产部门就把小黄楼改成了民用住宅。
 那时惠城除了国营大食堂、小红楼百货大商店、大白楼副食品商店,就非小黄楼莫属了。
 虽说小黄楼当年既不是什么名家酒店,也不是什么熙来攘往的大商店,只不过是一栋极其平常,三层一字型的单调建筑。可在那个年代,惠城人所共知的标志性建筑物国营大食堂也不过是局部四层而已,绝大多数惠城居民还住在低矮的小平房里。能住上楼房、室内有厕所的人家真是寥若星辰,让人刮目相看,羡慕不已。
      这些来自小黄楼的人家,他们各自大显身手,通过各种不同的渠道,从惠城的四面八方,汇聚到这里。他们就像久别重逢的亲朋故友,就像失散多年的至亲骨肉,相处得非常融洽。邻里之间别说矛盾冲突,就是脸都没红过。人们常说要是评选好邻居,小黄楼肯定榜上有名,说不定还能荣获诺贝尔和平奖呐!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光阴的流逝,日久天长后生活的新鲜感也随之慢慢淡去。邻里间也时有擦枪走火、鸡毛蒜皮的小矛盾发生。滋生这些矛盾的主要根源都出在这共用走廊上。
 小黄楼这共用走廊很宽敞,两侧是各家各户。由于这是招待所改成的民用住宅,自然没有完备的厨房设施。居住在这里的住户点火做饭只能在走廊的两侧搭个小平台,或放张小桌子作为灶台。好在那时惠城已有煤气罐供应站,比起那些住在平房天天劈柴烧煤的居民,小黄楼的人真是不知多享了多少福。可在这享福的同时也有忧患。这忧患就是没有平房面积大,不少家什没处放。于是小黄楼的人就挖空心思,在这共用的大走廊上打主意,挖潜力,将杂七杂八的物品堆放在自家的走廊旁边。这一堆放,使原本宽敞的大走廊就变得拥挤不堪,窄窄巴巴了。
 尽管小黄楼的人十分珍惜邻里间的关系,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天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就发生了。
  
  
      那天是星期六,南屋的吴经理晚宴回来,一上三楼,眼前一片漆黑。
 一向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吴经理也许是酒水攻心,也许是酒气使然,一反常态,竟破口大骂:“谁他妈的这么差劲儿?怕花电钱呀?这么早就关灯啦!”
 骂也白骂,没人搭理,走廊里悄无声息,依旧是漆黑一片。
吴经理酒气冲天,踉踉跄跄,暗暗叫苦不迭。
 虽说吴经理走南闯北,久经餐场,应变能力强,可今天邀了几位多年要好的老客户,酒没少喝。现在他心里明白,就是腿打摽。走进这漆黑一片的走廊,他简直就成了个睁眼瞎儿。
 吴经理小心翼翼地用脚蹚着地面,还不断地用手四下摸索着。只听“哐啷”一声,不知把谁家灶台上的锅盖扒拉到脚下,随后腿脚不利落的吴经理,“扑通”一下,就像被装卸工撇到粮仓里的一袋苞米,踏踏实实地趴在地上。
吴经理趴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里倒歪斜地爬起来。没想到爬起来的时候,又是“嘶啦”一声,不知被谁家破箱子的钉头,将一条全毛华达呢宴会礼服,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吴经理恼羞成怒地站起来,酒气醒了一大半,他真想大骂一顿。可这深更半夜,你去骂谁呀?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竟碰到了口袋里的香烟和打火机。
 “哼!真他妈的笨。”吴经理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随手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打亮。
 虽说,吴经理已在小黄楼住了四、五年,可他压根儿就没留意走廊那盏灯的闭火在哪里。直到打火机烧得发热,烫手了,他才不得不停下来晾一会儿,再反复打亮火机,总算是在北屋王师傅家门旁找到了走廊那盏灯的闭火拉绳。
 吴经理使劲地扯住闭火拉绳,好像跌倒的这一跤,这划坏的裤子,还有这一肚子气都是这根拉绳造成的。于是吴经理使足了力气,猛地一拽,“叭”地一声,走廊那盏灯亮了,可那可怜的闭火拉绳却不幸拉断了,像一片挂在树上的风筝,高高地悬在半空之中。
      吴经理的不幸遭遇不胫而走。这自然破坏了三楼这几家安静和谐的气氛。三楼平静得像一潭水的生活,被投进了一块重重的石头,激起了层层浪花。
      有人听说,吴经理为这事气得一宿都没睡好觉。划坏一条全毛华达呢裤子,不过百八十块钱儿,谁没见过?传说,吴经理还摔出了轻微的脑震荡,这事儿搁谁遇到能不憋气窝火?!
 吴经理是惠城百货批发公司的经理,平时对大家的关照,是有目共睹的。无论是冬储菜,还是夏天的青菜,乃至鸡、鸭、鱼、肉、蛋,谁家不受益?!于是乎,去看望吴经理的左邻右舍络绎不绝。
  吴经理,不愧是经理,就是有觉悟,有涵养,对来看望的左邻右舍彬彬有礼,让座、递烟、上茶,满脸带笑,就是只字不提跌跤,划裤子,脑震荡的事儿。
 越是不提,大家越觉得吴经理情操高尚,宽宏大度。自然也没人承认这关灯的事。看望的人仗义疏财,骂了几句关灯人吝啬呀,怕花灯钱呀。吴经理只是礼貌地点点头。有时,甚至还替关灯人辩解几句。这一来二去,大家越发感到吴经理可尊可敬,非同凡响。可吴经理心里却想:吝啬,怕花灯钱,这关灯人还不就在你们之中吗?难道还是对面的小红楼,旁边大白楼的人来关的灯吗?咳,你们这些人呐……
  自打吴经理跌倒划坏裤子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后,那拉断的闭火绳便高高地悬在半空中,没人再去接长。谁能保证再不发生这类似事件?谁能担当得起这后果责任?!谁又能忍心破坏这安静和谐的好环境?
 再说,四、五家的共用灯,谁能在乎这块八角的灯钱,让人家背后指着脊梁骨说小气,吝啬!于是乎,走廊那盏灯,白天与太阳相望,夜晚与星月争辉,成了彻夜不息的长命灯。
      长命灯与吴经理连在一起。一想到吴经理的遭遇,长命灯就顺理成章,就合情合理,就没人再感到白天点灯不顺眼,是浪费。小黄楼三楼的人们很快就恢复了以往那种宽松和谐的气氛。
      可后来长命灯又短了命。这也许是当前能源危机,节约用电的缘故吧。
   
 
      那年元旦前,电业局派人到小黄楼,给各家各户挂起电表。从此小黄楼结束了大家用电,统一摊钱,吃大锅饭的历史。可走廊那盏共用的长命灯,该挂到谁家的电表上呢?
      电业局来小黄楼挂电表的工作人员,一个个牛皮哄哄,执法如山。郑重其事地宣告:若在三日之内,该灯落实不到所在户的电表上,走廊这盏灯立即掐断电线,绝不姑息!
  走廊那盏灯,到底该挂在谁家的电表上呢?这已成了三楼这几家人几天来最挠头的重大问题。
那天是三楼这几家,第三次召开全体紧急会议,研究落实走廊这盏灯的问题。会议当然在权威的吴经理家进行。
吴经理首先以主持人的身份做了重要发言。
吴经理说:“咱们这几家老邻旧居,处得像一家人似的,啥说道都没有。大家也知道这盏灯的重要性。谁家做饭不用灯?谁能摸黑过走廊,是不是啊?”
 吴经理轻轻地吸了口烟,煞有介事地弹了一下烟灰又说:“此事关系到我们各家各户的吃住出行,诸事唯此为大。大家看看,放在谁家的电表上合适?想个万全之策。我拙嘴笨舌,不过是抛砖引玉,大家的事,大家说了算,都说说,都说说嘛!”说着吴经理又优雅地弹了一下烟灰,目光炯炯有神地看了看王师傅和正在聚精会神织毛衣的王婶。老实巴交的王师傅冲着吴经理局促不安地笑了一下说:“要不……”王师傅的话刚说出两个字,脚尖就被王婶踢了一下,王师傅不得不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吴经理看到这个情景就笑容可掬地说:“她王婶,要不你就先说说?”
 虽说此时王婶眼睛紧盯着毛衣,两手在不停地飞针走线,可心全然不在这手中的活计上。王婶是小黄楼人所共知的编织巧匠,每天晚上来求教她的七大姑八大姨、孩子她舅妈的推都推不开门。她可以边和别人闲聊,边看电视就能织出足使你赞叹不已的漂亮图案。可王婶现在的心不在织毛衣上,而是在想走廊那盏灯。


 走廊那盏灯是三楼这几家的共用灯。以前那共用电表就挂在她家的门前,开灯关灯的闭火拉绳也在她家门边。她的婆婆王老太太爱管闲事。天天早晨,人们还没起床,老太太就早早地把灯打开。随后人们陆续起来,倒痰桶的,上厕所的,出去锻炼的,做早饭的,整个小楼忙忙碌碌,热热闹闹起来……这沉寂了一夜的共用走廊,在这盏灯的照耀下,渐渐地充满生机,抑扬顿挫地奏出锅碗瓢盆交响曲。一直到大家忙完,吃了饭,上了班,灯不用了,老太太再认真地关上灯。
 到了晚上,各家各户的人该回来了,她又早早地把灯打亮。等大家吃完晚饭,看完电视,各家各户都关上了门,老太太再细心地把灯关好。
 每到月底,老太太便忙开了。让孙子小龙按各家各户用电情况,计算一下,各户一分摊。老太太小脚不大,颤颤巍巍地各家各户收起电钱。几家人处得不错,每每看见老太太里里外外地忙活,都有些过意不去,不免客气地寒喧几句:“王大娘,辛苦辛苦,谢谢啦。”老太太却乐呵呵地说:“你们都是双职工,家里家外事儿多,我老太太闲着没事,跑跑达达,舒筋活血,也是个锻炼。”
 王老太太成了未经选举的好灯官,当时谁也没把王老太太这跑跑达达,爱管闲事看得多重要。可如今老太太不在了,灯官没了,连个收灯费的都没了,最后只得几家轮着收。一个共用电表大家用,谁也不能精确地算出各家的用电量。好在几家人和和气气,通情达理,谁也没在收钱上红过脸。可这灯的事,却没人经心了。谁赶上谁用,谁用了谁打。这才惹出了前些天吴经理摔跤的事……最后又导致走廊那盏灯成了长命灯。
 王婶边织着毛衣,边想着这些陈年往事。心想:这回电业局给各家各户都安上了电表,难道走廊这盏灯还要挂在我家的电表上,让我们各家各户去收小钱吗?王婶想到这儿,不禁脱口说出:“走廊这盏灯……”可她的话刚一搭头,又觉得不妥。于是,又迂回地转了个弯,以守为攻地说:“走廊这盏灯的事,是该好好想想,放在谁家的电表上最合适。以前小龙他奶奶管了不少闲事。现在,唉……”王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要说的话又故意地咽了回去。这话里话外显然是该换换别人了。


 新搬来不久的中学老师李东听出了话外之音。他合上了手中的杂志,笑着说:“要不,那就放在……”
 李东的话才说出了一半,就被身边的娇妻丽娜捅了一下,丽娜娇滴滴地说:“东,你看这个字念啥?”说着将手中的画报递给李东。李东接过画报,只见画报中夹了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东,咱们在这住不长,以后弟弟还得来住,走廊那盏灯不能挂在咱家的电表上。李东只得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西屋的老周刚要说什么,被他身旁的老婆偷偷地掐了一把,他也把要说的话噎了回去。
 坐在老周旁边的老孙头儿刚要说什么,也被儿媳妇给制止了。
 会场这一切都被善于察言观色的吴经理看在眼里。他嘿嘿地笑了几声说:“走廊这盏灯,走廊这盏灯,怎么就这么难……”
 “爸爸,你来一下。”
 就在吴经理又要开导开导大家,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不料却被在小屋里学习的小女儿姗姗叫了过去。
 姗姗把吴经理拉到小屋,轻轻地关上门,低声说:“爸爸,他们都不愿挂,就挂在咱家的电表上吧。”
 “挂在咱家的电表上?你说得轻松。这一个月一个月的,你去各家各户要小钱呀?”吴经理也是尽力压低了声音说。
 “要小钱咋的,我去,人家王奶奶……”
“行啦行啦,小孩子,你懂个啥!要小钱,这不但显得小气,还会伤害和影响了邻里之间的关系。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学你的习去。”吴经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拂袖而去。姗姗噘了噘小嘴“哼”了一声,皱着小鼻子做了个鬼脸,生气地关上了小屋的门。
 吴经理若无其事,笑呵呵地回到开会的大屋,自言自语地说:“姗姗这孩子真是不懂事,研究个事儿,也不让你消停。”接着吴经理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现在也真是的,连这小学的算术题,都越来越难做啦……”可吴经理的话,并没引起来开会人的注意,没一个人去接他的话茬。吴经理偷偷地用眼睛扫了一下在座的各位。
 只见老周的老婆和李东的娇妻丽娜还有几个女人,正围着王婶七嘴八舌地问着毛衣的织法。接着她们又兴致勃勃地说起,惠城街里谁谁谁,那天穿的那件毛衣外套非常非常时髦,就是今年电视里最流行的那种新款式……
 而李东和老周几个男人的话题更是海阔天空,正在不着边际地探讨宇宙的奥秘。他们的话题不但早已离开了惠城,离开了中国,而且离开了这个星球,飞向了浩瀚无际的银河宇宙。他们正在极其热烈地争论是谁最先发现的外星人,外星人的身材、长相,以及最早出现在地球上的时间地点……他们各个都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得神乎其神……看看这些来落实走廊那盏灯的开会人,他们似乎与这盏灯根本没有一毛钱关系,他们好像是来讨论未来的时装走势,以及烟波浩渺的宇宙空间。咳,这哪里是来开会呀?吴经理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简直成了随心所欲,热热闹闹,无话不说的聊天室啦。


 走廊那盏灯的事没有落实,电业局的人,可是秉公办事,执法如山。说三日宽限,绝不含糊。第四天,走廊那盏灯线便从公用线上掐断。灯,虽然挂着,可早已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北方的腊月,昼短夜长。走廊那盏灯的灯线被掐断的第一个早晨六点来钟,正是该做早饭的时候,窗外仍是黑乎乎的一片,共用走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走廊一片漆黑时,一盏六十瓦的灯泡,突然从吴经理家门连窗的玻璃窗上闪亮登场。霎那间,漆黑的走廊顿时光彩夺目起来。
  吴经理得意洋洋地看着亮闪闪的灯,笑着对夫人说:“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要不是我有备无患,备了这盏灯,这黑灯瞎火的你早晨做什么饭呀!嘿嘿。”
  吴夫人撇了撇嘴“嘻嘻”地笑了笑,说:“没先见之明,你能当上经理吗?!”
      其实,吴经理是将心比心,又观察了这几家人的动向,这才有了这种预感。要不咋说吴经理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见多识广,才能有备无患呐!
      可吴经理得意的嘴巴还没合拢,突然,一道刺眼的强光猝不及防地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又一盏新式乳白色的灯从斜对过王师傅家扯出来。强烈的灯光照得吴经理有些睁不开眼睛。吴经理揉揉眼睛,还是彬彬有礼,有些口吃地说:“啊啊,她,她王婶,起得早,起得早啊。”
 王婶笑了笑,看着他家的灯说:“早早。天天都是这个时候起来。”
 吴经理看着王家比他家还略胜一筹的灯,自愧不如“嘿嘿”地笑了几声。 
当周家把淡黄色的吊灯悬挂出来,孙家的也从走廊的小窗户上挑出一个彩色灯笼的时候,新搬来的小两口李东他们才起床。
 李东的爱妻丽娜,看见这灯火通明的走廊,异常兴奋地对里屋喊道:“东,东东,你快看,你快看呀!走廊里灯展啦!咱们家就不用找灯啦!”
 李东懵然地从里屋走出来,歪着头,侧身站在门口,看了看不同样式的灯,“扑嗤”地笑了。接着又若有所思地说:“咳,不愧你是个孩子王!借人家的光,这显得多小气呀?”
丽娜噘着小嘴说:“哎呀,那咱家上哪弄灯呀?”
 是呀,小两口可没想得这么周到。写字台上那台灯,鼓捣了半天,灯线就是不够长,这下可急坏了丈夫。
 不过娇妻倒有几分聪明,她不慌不忙地在抽屉里找出半截蜡烛点亮,放在她家走廊的灶台旁。
那时科技早已进入了激光电子时代,天上有数不清的人造地球卫星,地下有富丽堂皇的人造宫殿,人们的家庭也进入电器化,这使得李东家这忽明忽暗随风摆动的半截小蜡烛,与那四盏灯相比,显得既不协调,又滑稽可笑,可这小两口却用得分外心安理得,泰然自若。
 隔壁的吴经理望着李东家这支弱不禁风的小蜡烛说:“丽娜,你们就用我家这盏灯吧。”丽娜倒很随机应变地笑着说:“谢谢吴经理,我家李东买了一包蜡,放在那闲着还占地方。再说,这蜡的光亮也不小,放在这儿我用着方便。听说,现在还有不少边远贫困山区还点煤油灯哪!”
 吴经理啊了几声,不知说了句什么。
      这时,楼道里各家倒痰盂的,上厕所的,出去锻炼的,做早饭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小黄楼三楼共用的走廊又热热闹闹起来。大家虽说才隔一宿未见面,却像久别重逢般有说有笑。好像昨天走廊那盏断线灯,他们从来就没用过。而今天,这四灯一蜡,才是他们的正常生活。
      没过几天,四盏灯,又增到五盏,当然是李东家的蜡烛不见了。


      当年据王婶家的小儿子,数学课代表小龙计算,原来走廊那盏五家共用灯是二十五瓦。现在,五家除他家仍是二十五瓦外,其余两家四十瓦、两家六十瓦、合计二百二十五瓦,比他奶奶王老太太收电费时净增二百瓦。按正常计算,每月比过去多向电业局交纳电费二十元八角四分整。小龙计算后常常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常想起和小脚奶奶一起到各家各户收灯费,想起吴经理摔倒后的长命灯,想起现在的五盏灯。为什么走廊那盏灯会是这样的结局呢?可大人们的事,他左右不了,无能为力。也许小龙没有想到现在多出的四盏灯钱,摊在开销繁多的城市家庭,简直是微不足道。他们谁也没把这点开销放在眼里。他们工作忙、社交忙、家务忙,城市生活节奏快。他们也许谁也没时间去比较一盏灯与五盏灯的经济差值。他们用电,理直气壮地交了电钱。但他们哪里知道当今一度电的经济价值……他们很快就淡忘了走廊那盏曾给他们带来光明的断线灯。
 小黄楼三楼又很快地恢复了以往那种安静、宽松、和谐的气氛。这里的人们实在是太珍重这些了。直到轰轰烈烈的大开发、大建设席卷惠城,因小黄楼地处黄金地段,终于众望所归地被拆除,在原址上建起了一栋富丽堂皇的大酒店,这酒店还取了一个挺好听的名字叫“惠城之春”。
 小黄楼三楼的居民这才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里。
 许多年后的那天,恰逢是小黄楼拆除,又是“惠城之春”大酒店奠基纪念日。在这瞬息万变,日行万里,网络信息极其发达的快节奏年代,有谁还会记得什么小黄楼拆除,大酒店奠基这些陈年往事?可有,真的有啊!那就是曾与小黄楼朝夕相伴的吴经理。
 当年惠城百货批发公司的吴经理,如今早已腰缠万贯,成为惠城之春大酒楼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那天鹤发童颜的吴经理突然心血来潮,豪情大发,感慨万千,想要好好纪念纪念这个日子。于是他就通过网络联系上当年在小黄楼三楼住过的各家各户,并非常诚恳地邀请那些老邻旧居,不管谁家一个人都不能少,要好好地在一起聚一聚,回味回味当年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在吴经理的盛情邀请下,各家各户怀旧之情油然而起,他们心同此心,想其所想,纷纷携儿带女如约前往。大家见面可真是久别重逢,相互拥抱,喜笑颜开,嘘寒问暖,热热闹闹地唠了好一阵子,吴经理和夫人这才躬身行礼,把大家请进惠城之春大酒店豪华的贵宾室。
 出席盛宴的有白发苍苍的王婶。王婶现在依旧是惠城某街道居委会主任(编制外)。王婶的儿子小龙研究生毕业后在某数学研究所工作;王师傅原来所在的运输公司解体后跑长途运输,钱没少挣,早已搬进滨河小区。李东已高升该校的教导主任,他妻子丽娜已成为幼儿园主管园长,现居住园丁花园。老周原来是厂里的炊事员,老婆在厂食堂帮厨。两口子厂子破产再就业后,开了一家早餐馆。老周重操绝活,专门炸油条,老婆的粥熬得相当好喝,成为惠城有名的“果子周”。果子周后来顺理成章地成了“果子粥”。老孙头过世,她儿媳照例参加了聚会,就连当年吴经理家上小学的婷婷也来了,现在已是大四的学生了,成为一名真正亭亭玉立的少女。
 虽说现在吴经理腰缠万贯,财大气粗,可在老邻旧居面前依然一点架子都没有,他仍像从前那样和蔼可亲地给大家沏茶倒水。
 吴经理给各位倒完茶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习惯地掏出香烟,刚想优雅地点着,可看了看在坐的各位又笑笑说:“哈哈,现在不比从前,不能在公共场所随意吸烟啦。”随后他煞有介事地将烟收起,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咙,像是出席什么重要会议又要做重点讲话啦。
 在坐的各位都是聚精会神,众星拱月般地望着吴经理。
 不过这回吴经理讲话前没说什么抛砖引玉的客套话,他笑容可掬,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吴经理说:“好久没见到你们啦,我真的好想你们。毕竟我们在一起度过那么多美好的时光。”吴经理很优雅地喝了一口茶,像是随心所欲,又像是沉浸在往事的回味中,又接着说:“我们这些老邻旧居,聚在一起不容易,大家都说一件我们住在小黄楼时,让你最难忘的事儿吧。”
 一向少言寡语的老周抢先说,我最难忘的是那年我在厂子当炊事员,是吴经理帮忙,把我没工作的老婆安排到厂里帮厨,才有我们今天的“果子粥”啊!
 李东的娇妻丽娜也深有感触地说,那年我弟弟第一次去女友家,四盒礼就缺两瓶好酒。那年月最有面子的酒就是咱惠城大曲啦。
 王婶立即接过话茬说可不,那时的惠城大曲紧俏得很呀!你有钱都买不着,得找人批条子。丽娜说是啊,多亏吴经理帮忙。王婶又接着说,说来话长,在小黄楼的日子,吴经理真是没少关注我们这些左邻右舍,就说小龙的奶奶那年过生日,想做件好衣裳,可没有布票,不也是吴经理帮的忙?说着王婶还看看小龙。
 小龙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
 小龙像个害羞的姑娘,红着脸说,可我最难忘的还是那时走廊那盏灯啊!从我和奶奶各家各户收一盏灯钱,到后来那五盏灯……
 走廊那盏灯?来聚会的几家人几乎都异口同声地说。
是啊!是走廊那盏灯!我在小黄楼住时,记忆最深的也是走廊那盏灯!吴经理家的婷婷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那时我虽然很小,但这件事却记得非常清楚……可我那时还是个小孩子,说话不算数哟!说着她还故意地笑了笑,有意地看了看吴经理。
 吴经理酒还没喝,脸就有些红了,他假装没听见,赶紧端起茶杯遮住了自己的脸。
 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大家对走廊那盏灯,是故意有选择地淡忘了,还是真的集体失忆了?直到两个年轻人都提起这件事,他(她)们才若有所悟轻轻地“哦”了几声,算是集体恢复了记忆……
 好在年轻人是未来,年轻人是希望。希望正在未来。


  作 者 简 介  




     田中生,建筑工程师,吉林省德惠市人。德惠市作家协会会员,长春市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吉林日报》副刊、《新华日报》副刊、《春风》《小说林》《意文》《春风文艺》《小小说选刊》《三月风》《今天》《爱人》《德惠文苑》《德惠文化》《关东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过小小说、短篇小说、中篇小说。所写电视剧本曾在吉林电视台、北京电视台拍摄并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