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店村在松花江的一个岛上。因为松花江在清朝时盛产鳇鱼,有个学者就给这个岛取名鳇鱼岛。村民对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倒不是很关心,只要不发大水就谢天谢地。好在前几年政府加固了堤坝,再也没有闹过水灾。岛上平坦的土地,外加上松花江的水,致使当地的水稻远近闻名,磨出的米只要到了市面上,就会被抢购一空。常言道:松花江的水好喝,远水不解近渴。你想想,与地下水灌溉的水稻比起来,直接浇灌松花江水,出来的米怎么会一样?不过,这个村土地很少,那些身强体壮的劳动力都去外地打工了。
双成媳妇看着公公好好的一个人,突然这样,也不知如何是好。她心里划过一个念头,如果一病不起,谁来伺候?她看马二爷还在用右手试图挪着左侧的腿脚,便问:“老爷子,你这到底是咋的了?”
马二爷嘴里含混地说:“我也不知道。”
双成媳妇一看,马二爷的嘴也歪了。
邻居提醒说:“双成媳妇,赶快打电话找大夫吧!”
直到这时,双成媳妇才想起来给大夫打电话。
大夫到了后,看着马二爷说:“二爷,你感觉怎么的了?”
马二爷用右手摸着自己的左半边身体说:“不听使唤了。”
大夫号了脉,又看了看舌苔,便很肯定地说:“中风了。”
双成媳妇忙问:“那还能不能好了?”
大夫说:“去县医院再看看吧!”
双成媳妇犹疑不定地说:“双成也没在家啊!”
马二爷冲着双成媳妇伸出右手摆了摆说:“不用了,不用了。”
双成媳妇看大夫要走,便拉住大夫说:“你还是给打几针吊瓶试试吧!”
大夫说:“那也行,我给通通,没准就通开了呢!”
大儿媳妇听说马二爷得病了,赶紧过来看。陆续有几个邻居也赶了过来。农村就是这样,如果有一点事,马上全村都会知道。有的是想帮忙的,也有的是想看热闹的。
双成媳妇看见满仓媳妇,忙说:“嫂子,你来得正好,你看老爷子突然就得病了,双成还在省城,快帮我拿拿主意!”
满仓媳妇说:“得送爹去医院,在家里别耽误了。”
满仓媳妇圆脸,微胖,说话总带着笑。虽然满仓在城里打工,可是家里的活计,满仓媳妇都打理得有条不紊。家里养了十几头猪,还有两头下崽的母猪,鸡鸭鹅狗样样不少,园子也侍弄得好,里里外外一把手。
双成媳妇听嫂子这么说,重又看着马二爷,又随手给马二爷盖上被子,搓着手说:“嫂子,双成在省城,离家这么远。”
满仓媳妇看双成媳妇欲言又止的样子,就说:“我让满仓回来。”
马二爷微微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去,在家打打针就行。”
满仓媳妇知道马二爷心疼钱。便说:“咱们找个车到县医院,我打电话让满仓在那儿等着。”
说着话,马二爷的女儿晓娟也赶来了。见马二爷这个样子,嘴里喊着“爸”眼泪就流下来了。
马二爷看姑娘哭了,安慰说:“我还没死呢,哭个啥!”
晓娟嗔怨地看了眼马二爷,止住了哭声。
到这种时候,真正有人生病时,就看出儿女多的好了。满仓媳妇找了车,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马二爷抬上了车。
满仓媳妇看双成媳妇没有要去的意思,也没有强求,对双成媳妇说:“妹子,你帮我把家照顾一下,我和晓娟过去。你大哥在县里接应我们。”
车向县城急驶着。走在去镇里的公路上,马二爷微闭着双眼,他想起死去的马二奶。如果当年有这么好的交通条件,马二奶也不会走!
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年马二奶也就四十多岁。马二爷从地里回来,看马二奶下身不停地淌血,赶紧问:“好好的人,怎么会出这么多的血?”
马二奶说:“有了,我嫌怪磕碜的。用缸硌,我以为能把孩子硌掉呢,谁成想!”
马二爷急忙套上牛车,拉着马二奶去镇上的医院,一路坎坷不平,马二爷的心都着了火。
马二爷用鞭子抽打着牛,恨不能自己套上绳子去拉车。
到了镇上的医院。医生一听心脏,马二奶已经死了。马二爷当时就傻了,他无法相信,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医生诊断是大出血。当年,马二奶一方面这么大岁数怀孩子,怕人家笑话;还有一方面原因,也不愿意到医院花做人流的钱。就这样,命就没了。留下马二爷带着三个孩子。
一晃几十年了,想起马二奶,马二爷心里酸酸的。他想,就这样去跟老伴在一起,也好。
出租车很快到了医院,满仓已经挂了号,推着个医院的移动病床等在门口。一行人把马二爷推到急诊室。医生看了马二爷的病情,初步诊断是中风,但还是要求先做脑CT。医生说:“这种情况,不能排除脑出血。脑出血和中风治疗方案正好相反。”
满仓听医生说的在理,忙说:“听大夫的。”交了钱,做了脑CT。
片子出来,诊断是中风,医生给用了药。连续一周,马二爷的病逐渐减轻了。这期间,双成也回来了。几个人轮番伺候马二爷。满仓媳妇看马二爷没啥大碍,坐车回了家。
一周后,马二爷的病好多了。医生给开了药,并嘱付回家要按时打针吃药。两个儿子陪马二爷回了家。
双成媳妇这些天一直担心公公的病情,她担心双成如果回来伺候他爹,就不能出去打工了。她正在屋里忙着,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家门口,知道公公他们回来了。忙迎上前,趴着车窗问:“老爷子好了吧?”
也没人答话。坐在副驾驶的双成下了车,打开后车门,顺势转过身趴下来,满仓帮着马二爷把身体趴在了双成的后背上。
看着马二爷依然不能动,双成媳妇很沮丧。
大伙进了屋,把马二爷放到炕上。马二爷倚墙撑着身体强坐了起来。双成看满仓两眼通红的,便说:“大哥,你回家歇着吧!”
晓娟也说:“大哥,这有我呢,你先回去!”
满仓冲着马二爷说:“爹,那我先回了。”
马二爷摆摆手,示意满仓说:“回吧!我没事。”
双成看马二爷靠墙坐着,有些不舒服,便说:“爹,你也躺着吧!”
马二爷慢慢地躺了下来。他在炕头躺着。双成也顺势拉过一个枕头,躺在了炕梢。
双成媳妇去厨房做饭,晓娟跟了过去。两个女人边忙活,边唠着嗑。双成媳妇唉声叹气。
晓娟便问:“二嫂,有啥事儿啊?”
双成媳妇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瞅了眼晓娟说:“老妹子,你看爹这病,以后总得有个人伺候,你二哥还在省城打工,这可咋整?”
晓娟心里想,老人的房子和地都归了你,帮你带完孩子,现在不能动了,你说这话。嘴里却说:“可不是吗,你说咋整!”
双成媳妇若有所思地说:“依我看,两个儿子轮班,又不光养你二哥。再说,你二哥,眼下的工也耽误不了。”
这个时候,满仓媳妇用盘子端了鱼过来了。双成媳妇看到了,走上前说:“大嫂,你看你,净多心。”
满仓媳妇没有说啥,把鱼放下,隔着门,看老公公正躺着睡觉,也没打扰,就回去了。
满仓媳妇一走,双成媳妇对晓娟说:“啥好玩意啊!还送条鱼,有能耐把老人接走啊!”
晓娟听着不舒服,嘴上却没有说话。
几天后,晓娟到满仓家住,就把双成媳妇说的,一五一十地跟大哥大嫂讲了,还埋怨说:“当初老人有家产,她抢着养。老人硬实,帮他们带孩子,她啥也不说。”
听了晓娟的话,满仓脸上有些阴沉,他说:“爹这辈子拉扯咱们仨,不容易。要不,把爹接过来,先伺候一段再说吧!”说完,满仓看了眼自己媳妇。
满仓媳妇点点头,说:“爹这辈子真不容易,你说咋整就咋整。”
满仓感激地又看了眼媳妇。
晓娟有些感动大哥大嫂这么体谅,她说:“我没啥事时,我就来伺候着!”
第二天,满仓带着媳妇来到双成家。满仓冲着双成说:“爹这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好。老人也不光养你一个,我把咱爹接我那伺候一段时间。正好我那工地最近也没啥事,你该去工地去工地。”
双成有些不好意思,说:“哥,爹归了我,就应该我养。你有时间来帮我伺候一下就行。”
马二爷冲着满仓说:“我不去你那,当初都说好了,归老二家。”
满仓媳妇笑说:“爹,都是儿女,还分啥你家我家的。”边说边给马二爷找鞋,帮马二爷穿上,说:“到我们家呆两天。你好了,还能帮我照看点家。”
话说到这个份上,马二爷有些感动。他心里早就有了谱。他知道大儿媳妇贤惠,但他嘴里总还是要托辞一下。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马二爷搬到了满仓家。
双成媳妇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站在边上,对马二爷小声说:“呆些日子,双成一回来,就把你接回来。”
双成有些过意不去,冲着满仓说:“大哥,在县医院治病,还是你花的钱呢!这钱我花吧!总共是不是花了七、八千?”
满仓说:“新农合报了五千多。”
双成很诧异地说:“怎么会报那么多?”
满仓说:“大病救治,报销得多。”
马二爷的眼睛也突然一亮。他不愿意去医院治病,就怕给儿女添负担,一听说报了这么多,他的病好像一下子好了许多。
马二爷想起从前村子里那些死去的人,哪个不是在家挺着死,有几个能到医院看得起病?
过了几天,马二爷的病情真的见好了,都可以下地走动了。他自己来到村委会旁的敬老院。进院的长廊爬满了葡萄藤,有两伙老人正兴致勃勃地打着扑克。大伙看马二爷过来,都笑着打招呼。有的说:“这老爷子身体底子好,好这么快!”有的说:“在大儿子家,大儿媳妇照顾得好,心情顺呗!”
马二爷会心地笑了。他一眼看到刘四爷也在打扑克,就很诧异。几年前,刘四爷的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了,电视也看不了,只能整天拿着个收音机听。这怎么还能打扑克呢!
刘四爷有一个儿子在城里,可是他在城里呆不习惯,说啥也要回农村来。回来后,自己不愿意做饭,索性就住到了敬老院。当时,还有人议论,有儿子,还上敬老院,多让人家笑话。刘四爷就笑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咱跟人家也整不到一起去。这里还有伴,我看挺好。”
刘四爷看马二爷走过来,把扑克一推说:“先不玩了。”转头冲着马二爷说:“二哥,你这病好得挺快啊!”
马二爷很高兴,指着刘四爷的眼睛说:“老四,你的眼睛好了?”
“好了,好了。”刘四爷乐了,又说:“国家出台了一项政策,开展农村白内障病人复明手术活动,我一分钱没花。”
“真的吗?”马二爷不敢相信。
刘四爷笑着说:“你看,你不信吧!我这天天听收音机,现在国家又出台了全民健康计划呢!你就好好活着吧!”
“是得好好活啊!我前几天有病,报销了一大部分,原来有病我都不敢去看。寻思着,老了老了,也不给儿女添麻烦了。”马二爷说。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有人就说:“现在,咱农村人的日子也好过了。”有人不无羡慕地说:“王老蔫家不是贫困户吗?定期不定期的,乡医院还来给体检呢!”
王老蔫家由于老伴从小患了小儿麻痹,缺少劳动能力,家里很困难,被定为贫困户。
刘四爷说:“以往,咱农村人就怕长病和儿子娶媳妇。现在长病国家能管,儿子娶媳妇可没人管。”
刘四爷说完,大家都笑了。刘四爷夸赞满仓媳妇好。
马二爷说:“岁数大了,也不想给儿女添麻烦。”
刘四爷指着敬老院说:“嗨,怕给儿女添麻烦,你就跟我似的,上敬老院来。有人做饭,有人洗衣,还有一些老伙伴在一起玩儿。”
“一顿好几个菜,调着样做。”刘四爷又补充说。
“有豆腐吗?”马二爷问。他心里有个结,马二爷的老爹死之前,就想吃豆腐,可那时家里太困难,没钱买。这成了马二爷的一块心病。平时跟两个儿子也总念叨:“你爷爷死之前,连豆腐都舍不得吃。”
刘四爷听马二爷问起豆腐,哈哈笑着说:“豆腐?管你够。”
马二爷小声问:“这里,挺贵的吧!”
刘四爷拍拍马二爷的肩膀,小声说:“不贵,不贵,每张床国家都给补助呢!价格为啥低,人家就是挣点国家的补助,也给父老乡亲办了好事。”
马二爷看着干干净净的敬老院,他也想来体验一下,但他还不知如何跟儿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