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手程义
寒风裹挟着冰碴子,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刮在程义脸上。他裹紧褪色的棉衣,骑着电动车穿行在城市街道,睫毛上很快结了层白霜。保温箱里的餐食是他今天的生计,也是女儿心心念念的新年羽绒服和妻子念叨许久却舍不得买的护手霜。车筐里还放着个皱巴巴的编织袋,那是他顺路收集废品的 “装备”。 这是深冬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程义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手机接连弹出三个订单提醒。他搓了搓冻得麻木的手指,启动车子往第一个目的地赶去。路过老城区的巷子时,风突然变得更急,路边的塑料瓶被吹得在地上骨碌碌乱滚,他熟练地刹住车,弯腰将瓶子一个个捡起塞进编织袋。“叮 ——” 催单消息的震动打断了他的动作,程义这才想起还有订单在等着,赶忙跨上车继续赶路。 然而,在转弯时因路面结冰猛地打滑。他整个人连同电动车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磕在路边的石阶上,钻心的疼痛瞬间蔓延全身。保温箱也被甩出去半米远,他顾不上查看伤口,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护住餐盒,还好只是轻微晃动,餐食并未洒出。 “怎么这么慢?汤都凉透了!” 客户开门就皱起眉头,不满地打量着程义狼狈的模样。程义哈着白气连连道歉,鼻尖冻得通红:“实在对不住,路上打滑摔了一跤……”“摔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客户不耐烦地打断他,“下次再这样就投诉!” 门重重关上的瞬间,程义望着手机上显示的差评警告,眼眶发热。但他很快深吸一口气,转身又冲进寒风里,还有两单在等着他。 这份咬牙坚持的韧性,早在工地时就已刻进骨子里。去年初春的那个清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二十层楼高的脚手架在狂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程义脚下的木板被吹得不停晃动,安全帽的带子勒得下巴生疼,可他的手却稳如磐石,将滚烫的钢筋捆扎成网。混凝土灰混着汗水流进眼睛,酸涩得几乎睁不开,他只能腾出胳膊肘,用沾满水泥的衣袖胡乱蹭一把。 “程师傅!钢索要断了!” 工友的惊叫撕破了工地的喧嚣。程义抬头的瞬间,看见塔吊的钢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整捆钢筋像钟摆般剧烈晃动,下方三名工友浑然不觉。千钧一发之际,程义将手中的扳手狠狠砸向警示铃,刺耳的铃声回荡在工地。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整个人扑向还在低头作业的工友,用肩膀撞开最近的老张。 钢筋擦着他的后背砸下,瞬间将地面砸出个深坑,飞溅的碎石在他手臂上划出数道血痕。剧痛袭来,程义却挣扎着爬起来查看工友安危,直到确认大家都平安,才发现自己的工作服已经被鲜血浸透。“快送医院!” 老张脸色惨白地扶住他。程义却摆了摆手,从工具包掏出绷带简单包扎,声音沙哑:“工期紧,不能耽误。” “老程,你不要命了?” 工友们围上来,眼里满是担忧。程义扯出个苍白的笑容,指了指腰间别着的全家福照片:“我这条命,得留着给我闺女攒学费呢。” 说完,他抄起工具,一瘸一拐地重新爬上脚手架。那天余下的时间里,工友们总能看到那个倔强的身影,在风中咬着牙继续工作,滴落的血珠混着水泥,在钢筋上开出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可工地的挑战远不止于此。就在那次钢筋事故不久后,程义负责砌的那面墙被甲方质疑有质量问题。“程师傅,你这墙缝歪歪扭扭,说你技术不行还有什么可狡辩?” 甲方负责人拿着水平仪,满脸怒气。程义蹲下身,手指摩挲着墙面那道若隐若现的裂缝,心里却笃定得很 —— 这面墙他每天收工前都要检查三遍,砂浆配比、砖块排列绝无差错。 他绕着墙根仔细查看,发现墙角不知何时堆了几吨建筑废料。“是这些重压导致地基下沉,墙面才出现裂缝。” 程义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尘,“只要移除废料,加固地基,墙面就能恢复。” 甲方却冷笑着摇头:“空口无凭,你当我们好糊弄?” 当晚,程义打着手电筒在工地测量到凌晨。他用木桩标记地基沉降位置,画了十几张详细图纸,甚至找到附近工地的老师傅作证。第二天,当他把所有证据摆在甲方面前时,对方终于松了口。但工期不能延误,程义带着工友们连夜施工,饿了就啃两口冷馒头,困了就用凉水冲把脸。他的嗓子喊得沙哑,手掌磨出了新的血泡,却始终守在施工现场,直到墙面被修复得严丝合缝。 傍晚收工后,程义的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是之前联系过的张大爷。“小程,我收拾出些旧书旧家电,你还收不?” 程义立刻回复:“收!大爷,我半小时就到!” 他顾不上吃晚饭,骑着电动车往城郊的老小区赶。 推开张大爷家的门,屋里堆满了旧物:掉漆的收音机、缺了个把手的铝锅,还有几摞泛黄的旧书。“这些东西放着占地方,扔了又可惜。” 张大爷叹了口气,“你看着给点钱就行。” 程义戴上老花镜,仔细检查每样物品。收音机通上电没反应,他拧开后盖,发现是电容老化;铝锅只是外观旧,锅底还很厚实;旧书虽然边角磨损,但内容保存完好。 “大爷,收音机和铝锅我收了。这些书您留着说不定还能翻翻。” 程义掏出钱。张大爷却一把按住他的手:“这收音机都坏成这样了,可是我就是喜欢这个老收音机,手机里的收音机我用不惯,也没有那感觉。”“能修好的。” 程义笑着说,“我就爱倒腾这些老物件。” 临走时,他还帮张大爷把屋里剩下的废品规整好,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回到出租屋,程义顾不上休息,就开始修理收音机。他呵着白气,用镊子小心地更换电容,冻僵的手指好几次夹不住零件,在金属上磕碰出细小的声响。这场景不禁让他想起在工地当电工的日子,那些穿线布线的活儿,同样需要这般细致与耐心。有次为了排查电路故障,他在闷热的地下室待了整整一夜,汗水湿透了衣衫,却始终专注地检查每一处线路。 当收音机里传出清晰的广播声时,窗外的月亮已经爬上中天。程义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着修好的收音机和擦拭干净的铝锅,想象着它们在二手市场能卖出的价钱,心里盘算着:再攒些钱,就能给女儿买学习用的平板电脑了。 第二天清晨,程义早早把修好的缝纫机和收音机送回给老太太和张大爷。看着老人们惊喜的表情,他婉拒了额外的报酬,又匆匆赶去送外卖。路上经过废品回收站,他停下车子,把昨晚顺路收集的塑料瓶和纸箱卖了。攥着换来的零钱,他在心里默念:离给女儿买新羽绒服的钱,又近了一步。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程义用布满伤痕的双手,在送外卖的奔波里、在旧物修复的专注中,在工地的艰辛劳作中,编织着一家人的希望。那些泥渍与汗水,那些委屈与坚持,终将成为他人生路上最闪耀的勋章。